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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一袖清风好梦藏,贪一眼人间多沧桑

小年

廿三。

从长安动身的第九日,涉川而过,把重重青山撞见,故城驿站有了点影子。

许是年关将至,天公微有了点醺醺然,派遣不知哪个天兵天将,让人间洋洋洒洒落了点雪。

南方是很少下雪的,不过有雪终究是好看的。雪粒软乎乎地掉在地上,不声不响;深深浅浅垒在路上。于是街道是乌黑的,冬雪是洁净而白皑皑的。

没了平日的绝胜烟柳满皇都,只这寒风中酒家旌帘飘忽不定。我攥着马绳,却了无像平常一样进去喝壶小酒的意思。用力夹了下马肚子,在这寒冬飞絮中静听着踏在青石路上的清脆蹄声愈来愈快。

今日小年,宜团圆。

陈旧的门楣早把鲜媚的新桃换去了旧符。擦得一尘不染的檀木窗格,也妥帖地铺开了火般红艳的窗花。镂空的剪纸繁复琐细的花纹,是点缀年最精致的雕琢。

哪有神话里凶猛的神兽年?在我眼里,年分明是个穿红戴绿的小姑娘。

到了。我勒住爱马,来不得亲自牵进马厩去,单单留下它幽怨的眼神,翻身下马。只听得一阵银铃铛似的笑语声,丫鬟们拥着娘凑到家门口来,看见我的身影便眉开眼笑拍手招呼着:

“小少爷回来啦!”

我早已远远就看见了娘,跋涉后的疲惫瞬间消融逝尽。娘穿鹅黄的冬袄裙,长发挽作髻,忽然令我回忆起小时候,温柔的那个女子,有多么明艳照人。

我像贪嘴猴似的黏在娘身后进了后厨房。娘嗔笑着骂我泼皮赖脸,还像小时候一样,这么个年纪了,也讨不到媳妇。

我习惯了娘每年惯例的过问,笑嘻嘻地接过话。儿子这么玉树临风,又有个这么贤惠的娘,对提亲对象要求很严格的。

娘笑得更开怀了,骂我继承了我爹的优良传统,和他一样臭不要脸。

厨房照例还是那位小厮掌着灶台。柴火烧出劈劈啪啪的响声,偶尔溢出几声开水咕噜呼噜的喧嚣。案上有插好香蜡的大米,墨黑的石舂,雪白的刚蒸好的糯米,此起彼伏打发着糍粑的闷响声。弹性的衡量标准需刚好软黏得让灶王爷在玉皇大帝面前张不开告状的嘴。

娘从前是这么说的,今年也是。

我边听着,边偷拿了一团香甜,蘸好厚厚的一层黄豆粉,在白糖苏麻里滚上几圈,放进嘴里,品出点齿颊生香的意思。

我暗暗想,现在大多人家都用红糖了,灶王爷也知道吃糍粑蘸苏麻么。

娘瞥我憨憨的吃相一眼,极似知道我心里琢磨什么主意。伸她自诩的“芊芊玉手”替我拭干净嘴角,咯咯笑起来。

自古早已有“葡萄美酒夜光杯”的美谈,而这年夜未至的日子里最适合揭开溽暑葡萄收时便封坛的酒缸,果皮的深紫色晕进了浓香的酒汁里。酒缸深圆的缸肚挺着,在封盖揭开时,果酒那浓郁的香气便掠夺性地扫过人鼻腔,甚于粮食酿酒。不煮黄粱,但饮酒香,也能微醺似的。

小年的味道便是微醺着的,微醺了黄昏和云朵,却也静谧。街边顽童点燃一节小火炮,一时间只听得噼噼啪啪的欢快响声。所有的未绽开的甜蜜都藏在笑盈盈小贩兜售的冰糖葫芦里,晶莹鲜红,诱人垂涎。我心里寻思,照例每年也是该吃这糖霜和山楂的时候了。

外边悠长的叫卖声实在热情而深切得令人无法置之不理。我摸了几枚铜钱,跑出院子去,像个小孩儿般精挑细选一根自认为分量最足的糖葫芦,在小贩的乐呵声继续朝家走。

会腻吗?

咬下一口,个中滋味竟与这过去的一年不谋而合,酸酸的,像是给牙齿挠胳肢般痒;又甜甜的,在味蕾间化开翻山涌海似的儿时的幸福。

有这烟火人间,大概不会。

【完】

闲人。

于小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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